山遠天高長相憶

　　夜深人靜，兒子“小紅軍”沉沉入夢。他的爸爸、我的愛人陳紅軍已犧牲一年多。每每這樣靜靜地望著“小紅軍”，紅軍溫柔體貼的形象就會浮現在我腦海里……?

　　一

　　婆婆和姑姐曾說，我和紅軍的緣分是上天注定的。?

　　2013年，我一個同事在紅軍姐姐家做客時，認識了正在休假的紅軍。同事覺得我和紅軍挺合適，準備把我介紹給他。但當她聯系紅軍姐姐準備牽線時，紅軍已在回部隊的路上了。2014年紅軍休假回來，和幾個朋友聚餐，其中一個是我的好朋友。朋友一眼認定我和紅軍般配，第二天就張羅撮合我倆。不同的朋友圈，卻有相同的直感。這巧妙的緣分，成了我們交往后，婆婆和姑姐常念叨的事情。?

　　2014年12月20日晚，我和紅軍初次相見。我站在路燈下，看著紅軍一身軍裝、一雙黑色皮鞋，步伐堅定地朝我走來。簡單自我介紹后，我們便漫步在縣城冬夜的馬路上。交談中，才得知我們畢業于同一所大學，我倆驚訝地看向彼此，靦腆地笑了。母校的點點滴滴，豐富了我們的話題，拉近了我們的距離。紅軍明亮的眼睛、憨厚的笑容，讓我忽然覺得，我們或許曾在校園里擦肩而過。?

　　不久后的一個晚上，我胃有點不舒服，手機里跟他沒說幾句話就休息了。迷迷糊糊中，紅軍打來電話說，他已經到我單位門口，讓我出去取藥。我的單位在離縣城十幾公里的一個小鎮上。我半信半疑去門口取藥，沒想到紅軍高大的身影真的出現在我眼前。紅軍也太雷厲風行了！他一邊把藥遞給我，一邊囑咐我趕快回宿舍把藥吃了，而且非要看著我返回他才走。我哪里舍得快走，三步一回頭，嘴上“攆”他快回去，但心早已融化在他關愛的目光里。?

　　沒兩天，紅軍得知我用熱水需要下三層樓去院子里提，就買來燒水壺和幾大件礦泉水扛上樓，喘著粗氣笑著說：“你先喝著，不夠了我再買！”談笑間，他又發現我支的爐子煙囪歪著，二話不說就拆了重新支。?

　　最是煙火氣，溫暖兩人心。半年后，我們確定了戀愛關系。?

　　二?

　　享受著戀愛的甜蜜，我也在工作之余規劃起我們的未來，準備報考西安音樂學院的研究生。電話那端，紅軍毫不猶豫地選擇支持。?

　　2015年底，紅軍休假回來時，我正在全力備考。他回甘肅老家探望父母后，就來西安陪我。在離西安音樂學院不遠的地方，他為我租了房子。我覺得房租貴，紅軍說：“沒事，離學校近點你上課方便。”為了讓我安心學習，一日三餐紅軍都按時按點買給我吃，每天還要檢查我對歌詞、音樂史的背誦、理解情況。在他的幫助下，我的學習效率顯著提高。?

　　初試時，默默守在考場門外的，是紅軍。初試結束，讓我以平常心靜候佳音的，也是紅軍。?

　　初試結束后，我們便回家準備結婚事宜，并于2016年1月步入婚姻殿堂。不久后，成績出來了，我初試通過！查到分數的那一刻，我們激動得緊緊相擁。紅軍說：“這真是雙喜臨門啊！還剩復試最后一搏了，無論如何都要全力以赴！”?

　　等我復試時，紅軍已回單位。我準備復試的時間也很緊張。這期間，紅軍還請他大學同學協助我修改面試時的英文自我介紹。最終，我考上了西安音樂學院2016級聲樂系碩士研究生。我考研圓夢，有紅軍一大半的功勞！?

　　三?

　　剛完婚又要供我上學，紅軍的壓力很大。他不說，我心里明白，他為了我們的未來，什么苦都咽得下。?

　　我深知紅軍的不易，每天三點一線成了我努力的軌跡，宿舍──琴房──食堂，我們通視頻電話時，我準在這三個地點中的一個。紅軍常勸我出去轉轉放松一下，我會很嚴肅地對他說：“你工作那么認真，我怎么忍心混日子？”我是本科畢業5年后才考上研究生的，比同班同學年齡大了不少，專業步入正軌需要時間，要想順利完成學業就必須更努力。紅軍還常夸我，那些鼓勵的話語讓我緩解壓力的同時又感到動力滿滿。我曾對同學說：“紅軍有恩于我，我一定不能辜負他。”?

　　那段時間，我還利用周末去學習語言，一來增強專業知識，二來我覺得忙碌起來就是最好的自律。紅軍怕我太忙影響身體，總勸我好好休息，別忘了出去改善伙食。每次我都答應著紅軍，卻很少去餐館吃飯，因為我知道紅軍省吃儉用為了什么。?

　　在校期間，每次我過生日，都能收到紅軍訂的生日蛋糕和鮮花。那一張張生日卡片，我一直珍藏著。?

　　我研究生即將畢業的那段日子，每晚在視頻里，我倆簡單地問候幾句，就非常默契地各忙各的。看到對方認真的樣子，我們的心里就無比踏實。?

　　就這樣，我倆一起努力著、憧憬著。“平淡相守，幸福為真”便是紅軍對我們愛情最好的詮釋。?

　　畢業后，我的導師推薦我去西安某藝校代課。我有了工作，紅軍的壓力明顯減輕了不少。一天晚上，天還下著雨，上了一天課的我疲憊地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。電話那頭，紅軍說：“你抽空查查買房信息吧，老租房也不行，有你的地方就要有咱倆的家。”紅軍的這番話，讓我心里無比幸福，這個男人愛我遠比我想象的深。?

　　四?

　　我們曾約定，我畢業后就要孩子。?

　　一天，從電話里聽紅軍說，他這次上高原，頭發又白了不少、掉了不少，山上也特別冷，我還開玩笑說他“不能不服老了吧”。但掛斷電話靜下來，我才意識到紅軍的身體可能真的不如從前了。于是，我就用攢下來的工資買了保暖衣褲、營養品寄給了紅軍。紅軍收到后特別開心，每次電話里都會說，營養品他按時吃著呢。我很欣慰，紅軍終于開始重視自己的身體，當然也在為了要孩子認真做準備。我也每天補充營養，調理身體，希望能實現我們的約定。?

　　2019年底紅軍休假后，先到西安陪了我一段時間，等我帶的藝考生考試結束后，我倆一起回了老家。在家時，紅軍每天早晨都要早起堅持跑步。我們縣城小，紅軍就繞城跑兩圈，像個朝氣蓬勃的大男孩。沒過多久，紅軍接到了歸隊通知。我剛開始有些失落，因為我們要孩子的計劃可能得推后。靜下心來，我還是選擇了支持紅軍。?

　　紅軍訂好從西安出發的機票，但我們剛到西安，紅軍要乘坐的航班就因疫情原因被取消了，就這樣，我們又在一起待了好些天。自打結婚以來，我們就和公婆同住，因為紅軍休假回來喜歡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在一起做做飯、聊聊天。因此，這些天也讓我倆真正感受到了屬于兩人的美好時光。我們一起看電視，我給紅軍做他愛吃的菜，紅軍時不時哼哼歌，心情特別好。平時，紅軍從來不哼歌，他說自己唱歌跑調，怕我這個音樂老師笑話。其實，我聽過紅軍唱《軍中綠花》，一點也不跑調，還鏗鏘有力呢。?

　　航班恢復，紅軍返回部隊了，一切如常。我們不知道的是，“小紅軍”也悄悄降臨。隨著時間推移，我的肚子開始不舒服，一檢查發現懷孕了。紅軍是個很愛孩子的人，把他姐姐家的兩個孩子視為己出，看見別人家的小孩也總喜歡叫他們“小家伙”。紅軍也要有自己的“小家伙”了！看到檢測結果，我高興極了。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紅軍時，紅軍既緊張又興奮。?

　　此后，紅軍一有空就要問一問我的身體情況，督促我記得去做檢查。我們還一起設想年底待產的場景，笑著爭論誰給孩子洗衣服、孩子哭了誰哄、孩子會先叫“爸爸”還是“媽媽”……我們沉浸在有了孩子的喜悅之中，也沉浸在即將當爸爸媽媽的喜悅之中。直到有一天，我突然聯系不到紅軍了，發的消息幾天都沒有回音，他的電話也關機了。紅軍到底去干什么了？我的心情很復雜很矛盾。為了緩解焦慮，我一有空就看書。?

　　直到很多天后，我才接到紅軍打來的電話。紅軍安撫著我的情緒，說有一天會告訴我他這段時間去做什么了。我們聊了很久，紅軍囑咐我，一定要按時產檢，照顧好自己。我告訴紅軍，寶寶動得可好了，讓他放心。我問紅軍，想要男孩還是女孩。紅軍說，喜歡丫頭。我就跟紅軍開玩笑：“如果是個男孩你還不愛了嗎？”紅軍連忙笑著說：“愛呢，愛呢，愛呢！”這是我們這次通話時，留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話，不管男孩女孩他都愛。我沒想到，這次通話，竟成為我們最后一次通話。?

　　之后的每一天，在復雜的心情下，我安慰自己，紅軍一定會給我打電話，我還等著他回家一起迎接寶寶呢，一家三口該有多幸福！?

　　五?

　　我沒等來紅軍的電話，卻等來了他犧牲的消息……?

　　很長一段時間，我一直騙自己紅軍還在。紅軍這么愛家人、這么愛我、這么愛孩子，怎么忍心說走就走？他怎么舍得？我幻想紅軍一定是在某個地方，默默地看著我們一大家子。紅軍總是出現在我的夢里，他那清澈的眼神和憨厚的笑容是那么真實。每當醒來，努力回憶夢里與紅軍相見的場景時，我早已淚流滿面，思念的痛從清醒那一刻起便涌上心頭。?

　　后來，我常常翻看那些作為紅軍的遺物被寄回家的筆記本，想象著紅軍工作時的樣子。在每一本筆記的扉頁，紅軍都寫著：“要嚴格要求自己！”?

　　作為紅軍的愛人，我了解他平時對自己有多嚴格，不該說的不說、不該做的不做。對待家庭，紅軍盡到了好兒子、好丈夫的責任，對待工作更是。當天的工作必須當天完成，不管熬夜到幾點，他也堅持做完才休息。紅軍給自己定的高標準、高要求，讓他在單位一次次取得好成績。當我整理紅軍的厚厚一沓榮譽證書時，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流下來。紅軍正是用這些榮譽，一次次地詮釋著他對軍人職業的熱愛。?

　　紅軍常說：“高原催人奮進。”簡單的幾個字道盡了紅軍作為邊防軍人的堅韌和頑強。再后來，我終于明白，紅軍工作的地方有多遙遠，紅軍生活的地方有多艱苦，紅軍駐守的地方就有多重要，紅軍戰斗時就有多英勇！?

　　紅軍犧牲4個月后，2020年10月25日，我們的兒子出生了。這天正好是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紀念日，我相信這是冥冥之中的血脈傳承。我們的兒子像極了紅軍，非常健康可愛。每每看到孩子可愛的面龐，我心里總會涌起陣陣痛意，像有塊石頭壓在胸口……?

　　作為紅軍的愛人，我從不覺得苦；相反，在紅軍的守護下，我成為了更好的自己。我曾對紅軍承諾：“你守邊防我守你！”紅軍用寶貴的生命守住了邊防，但我卻沒能守得住他……?

　　如今，紅軍已犧牲一年多，我也慢慢振作了起來，照顧公婆，養育孩子。如果有來生，我還要做紅軍的妻子，彌補今生的遺憾。